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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章 不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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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雲山一帶畢竟被劃在楚國的疆域中, 孟宓要打探楚侯的下落要比在堯城方便太多, 這附近距宛城不遠, 桓夙在宛城有駐軍, 她二話沒說便直奔宛城。

迎著一條曠野裏荒草覆沒的古道走了十裏路, 孟宓累倒在路邊,宛城裏策馬而出一對黑衣甲衛, 她凝神一看,他們身上的玄色勁裝正是熟悉的式樣,孟宓猛地站起來朝他們揮手:“狄將軍!”

策馬當先的正是狄秋來,他的耳力和目力都是上佳, 一眼便瞧見了荒草裏形容狼狽的孟宓,登時夾緊了馬腹沖了出去。

身後此起彼伏的驚疑之聲:“王後?是王後娘娘!”

孟宓終於找到了隊伍, 揮了幾下手, 便疲憊地倒在了一旁,狄秋來翻身下馬,急切過來攙扶她,“王後娘娘?”

見孟宓一直捂著小腹, 狄秋來眉心一緊, 便遣人回去在城中雇了一輛車, 車裏鋪了兩層綿軟的錦繡攢花大褥, 另請了一名城中的醫者,馬車並眾禁衛候在城外,那醫者替孟宓診脈之後,沈吟著道:“這位夫人有一個月的身孕了, 這是過度勞累所致。”

“有孕?”狄秋來一怔,隨之聽到了身後一向紀律嚴明的禁軍傳出了喁喁之音。

“王後竟有孕了……”

“這是我楚國第一個大王嫡出的公子!”

“此事要盡早告知大王!”

孟宓自然也聽到了,她支起半截身子,將手指沿著紗簾伸出,在紅木的車軒上輕扣了兩下,狄秋來於是附耳貼近,只聽孟宓氣虛地懇求:“這事,暫時別告訴大王,我,我親自說……”

“諾。”狄秋來躬身行禮。

因著孟宓懷孕,沿途有山路顛簸,狄秋來不得不令眾人耽擱了行程,並將堯城最好的醫者以重金相聘,一路守在車駕旁,另配牛車相護。

雖有王後之命,狄秋來未將有孕之事藏在信箋之間上稟大王,但孟宓現在人在車隊之中,身體違和不能疾行,恐遲幾日回郢都,還是如實報給了桓夙。

彼時小包子正在漱玉殿念狄秋來的信函,桓夙修長而冰涼的指拈著一支狼毫,唇角微陷,小包子念完之後便長吐一口氣,呈上絲帛放在遠處,只聽大王微冷著聲,揮袖灑落了一地墨跡,“孤不見她。”

小包子滿腹淒涼,“大王……”

“讓她離開!”桓夙忽然長身而起,膝蓋撞翻了案頭殘餘濃墨的古硯,玄青的古樸長袍濺了幾滴墨汁,完美地隱匿在這一派深沈之下。

“大王,狄將軍來信說,王後身子不大好……”

小包子眼睛轉了幾轉,哈著腰默默站遠了一步。

桓夙捏著的食指微頓,琴臺外,竹林生風,綠光瀲灩。

他疏冷地拂袖,“讓她留在郢都,自今以後,不許她涉足宮闈。”

“諾。”小包子默默抹了一把淚,便轉身離開了。

這樣一條禁令在外人看來分外此地無銀三百兩,大王分明想見王後,不知為何偏偏不讓王後入宮……難道,大王要在宮外與王後私會?

郢都的繁華一如往昔,馬車路過孟宓,狄秋來忽然令人停車,策馬走回孟宓的車駕旁,誠摯問詢:“王後,此處是您故園,可願下車暫歇?”

“嗯。”孟宓沒想到狄秋來還有這份體貼,緩慢地從車上走了下來,一路上孕吐和惡心讓她幾乎心力交瘁,幸得終於來了郢都,在王城腳下,故土的熟悉的芳香還是夢中的清甜,一縷悠揚纏綿的笛聲自遠處的高墻飄來,愈發襯得孟宅之中清寂無人。

孟老爹昔年是鄢郢最大的糧商,孟家也算家境輝煌,園中繁花如雲,一掬一捧地蜿蜒入曲折的回廊,還有她最愛攀爬的石榴樹,緋紅的夏花,此時有了頹敗的衰減之意,孟宓不無遺憾地自前院走回後院,物是人非觸景傷情,她趴在圍欄上抽噎起來了。

狄秋來等人候在孟宓外,裨將上前,執劍行禮:“將軍,已耽擱這麽久,我等迎曹將軍入郢,奉行的是公事,暫時不可久留。大王有言不見王後,但大王素來心思難測,我等應盡早入宮交旨。”

大王哪裏是不想見王後……狄秋來默默一嘆,撥轉馬頭,擲聲:“入宮。”

孟宓待了片刻,方才想起這園中竟然無人,她用懷中珍藏的絲繡絹子抹幹了淚水,濺水如珠的假山流泉外,轉出兩個活潑的水紅身影,梳著玲瓏發髻的侍女,見到孟宓,面色一喜,飛奔而來,“小姐。”

“啊?”孟宓茫然地支起身,挨著紅欄側過來。

侍女面面相覷,才解釋道:“奴婢嬋娟,這是奴婢的妹妹廣寒,我們自幼跟在小姐身邊的。”

這兩名侍女年紀比孟宓還要小,孟宓入宮迄今已有三年多了,去年至今又輾轉秦國、鄭國,身心乏累,這兩個當年還是一團嬰兒肥的侍女,她一時竟未想起來。

嬋娟拉著廣寒的手,對孟宓解釋這些年孟宅變遷:“老爺做上大官了,一早便有警覺,將郢都的米糧生意讓人了,換了一整個府庫的錢帛。後來老爺和夫人不幸……”嬋娟忍了忍,見孟宓眼眸水潤清澈,方才還落了淚,必定是觸景傷情,便不敢再往下說了。

廣寒卻沒察覺,說了下去:“老爺和夫人不幸之後,大王下旨查封孟府,但在銀庫之中搜出了數萬錢糧,奴婢們本以為大王會收了錢帛充盈國庫,但大王卻又讓人離開了,孟府也不封了,還遣了一支暗衛守護在府外。這宅院裏,除了大王每月遣來的掃塵侍女和照料花木的侍女,幾乎無人涉足,我們也各自取了大王予的錢帛散了。但大王得知小姐回來了,又差人找上了我們,讓我們侍奉小姐在側。”

陷入往日的回憶之中,孟宓沒聽出這些話有何處不對,但聽她們一個個說起父母的不幸,不免艱酸落淚,暗暗咬住了唇,“我,我阿爹阿娘,葬在何處?”

“在城外的西陵坡,今日天色已晚,小姐舟車疲憊,不如明日再去。”嬋娟心細,見到孟宓眼底細微的青影,便知她幾日不曾安眠。

也著實不差這一日,孟宓沈重地頷首應下了。

暮光被濃妝的夜色一縷縷拾入妝奩,高下參差的古木隱約露出飛出的雕螭刻蟠檐角,雲棲宮外四角都懸了風鈴,連漱玉殿都能聽到風聲下清脆相和的鈴聲,愈發襯得偌大一座宮殿寂寞清冷。

“大王,王後今日住到孟府裏了。”

桓夙的手指按在蠶絲般細而韌的琴弦上,拂下了眼瞼,“其實,只要她回郢都,孤就無法不見她。”

孟宓已經不是三年前會在太和殿外嚇暈的軟柿子,不會因為他的靠近、他刻意的威嚴而驚悚倒退,區區一個禁令而已,她懂得利用王後這個身份,禁衛軍攔不住她。

遲早還是要來的。

小包子滿心酸楚,“大王,這又是何苦?”

桓夙淡淡道:“將這些——”他的手指摁在一摞竹簡上,“拿給公子戚。”

“諾。”

大王即便是已君臨楚國,坐鎮郢都,卻再也難以親政,這些既是為自己減少負擔,也是為了磨礪公子戚的心性和決斷力,小包子抱著一摞竹簡放到紫檀木的案盤上,折了折腰,便轉身出去了。

西陵坡地處郢都以西,是一塊天然的風水寶地,孟老爹在世時,便找大巫推算過了,事先買下了這塊地,百年之後,他果然與阿娘長眠於此。

“爹娘,不孝女孟宓,前來見你們了。”

墓碑上刻字是以孟宓之名,可她卻是時隔一年第一次來拜祭。

身後的嬋娟和廣寒都紅了眼眶,想當年孟家在郢都是何等的風光,孟安雖未從政,卻有不少達官巴結逢迎,為的就是多一口米糧,孟安在郢都也不用看旁人的眼色,率性行事。可轉眼,人丁雕敝,樹倒猢猻散,原來所謂的家戶,抵不過蒼天的一夕慳吝,它要收走什麽,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收走。

拜祭完父母,孟宓走出西淩坡入城,才終於平息了心中的愧疚悲痛,遙望那澹澹長天下巍峨高聳的高墻,那是楚宮的所在,嬋娟和廣寒在她身後對了個眼色,兩人一起上前,一左一右扶住了孟宓,“小姐哀思過重,不宜沖撞了大王,今日請——”

“我懂的。”孟宓一句話讓她們暫時安心。

她本該為父母服孝三年,但有孕在身,且物是人非早已錯過了時機,孟宓便服了三日的孝期,這三日楚宮毫無消息傳來,換上常服走出寢房後,孟宓終於蹙眉:“時日到了,我要入宮。”

“大、大王——”幾名內侍飛奔著逃來,桓夙手下一松,刻刀將握著木人的食指瞬間戳得鮮血淋漓。

這是他五指上新添的第十一道傷口。

桓夙俊容冷漠,“何事驚慌?”

“禁軍攔不住王後。”

自然是攔不住的,她的名字,是他用血一字一筆地刻入楚國宗姓牌位之間的,她是他欽封的王後,禁軍即便是得到了他的指令,也無法阻攔她,回她應在之地。

桓夙隨性地抽出了禦案下一條潔凈的素色絲帛,卷住了自己的食指,默然而生冷,那幾名內侍見大王不發話,也便不敢擅動,桓夙忽地眼眸微掠,隔了一會兒,內侍才聽到王後那如履鐘鼓的腳步聲。

“大王。”終於,熟悉而軟糯的聲音仿佛從煙波千裏外穿透而來,硬生生紮入鼓膜,痛得從裏到外,血肉模糊,桓夙微微垂目,掩蓋了一絲異樣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夙兒為什麽不想見宓兒呢,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,你們回答我兩個問題哦——

1、為什麽桓夙雕刻木人為什麽總是受傷?

2、為什麽桓夙比別人先聽到孟宓的腳步聲?

PS:可疑,實在可疑。(^o^)/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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